老王在麻将桌上吹嘘儿子时，眼角笑出的褶子几乎能夹死误闯的苍蝇。

他嗓门洪亮，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面李姐刚染的紫红色头发上：“那小子，嘿，非要在国外扎根！天天视频，烦得我哟！”他咂了咂嘴，麻利地打出一张“八万”，得意之情溢于言表。

李姐心里翻个白眼，脸上却堆着笑：“老王哥，你命好，养了个争气的儿子！”她一边恭维，一边偷偷在桌下用鞋尖轻碰旁边跛张的腿，传递着心照不宣的鄙夷——这老东西，儿子几年没个影儿，牛皮倒是吹得震天响。牌桌底下暗流涌动，牌桌上的声音却愈发火热。

这天，李姐偷偷拉住老王，“王哥，借我800块钱呗？过几天就还！”看着言之凿凿的女人，老王掏出钱，数了8张红票递过去。“哎呦喂，老王哥真讲究！不如凑个整吧！1000元，还好记！”说完接钱的手顺势又多抽了两张。

李姐每天午饭后准时来，穿件碎花衬衫，头发用黑皮筋胡乱扎着，发梢分叉像把扫帚。

“哟，都等着我呢？”李姐把布包往墙角板凳上一扔，塑料水杯在包里哐当响。屋里三个老头同时抬头——老王搁下报纸，跛张挪了挪那条瘸腿，瘦侯把烟头按灭在铁皮罐头里。 老王推推老花镜：“三缺一快半小时了。”

李姐笑嘻嘻挨着他坐下，手指故意划过老王手背：“这不来了嘛，想我了？”老王耳根发红，假装整理筹码。

跛张嗤笑一声，露出镶着金牙的豁口。他右腿年轻时被机器绞过，现在像根歪脖子树杈似的支棱着。李姐转头冲他眨眼睛：“老张，上回借你那两百……”跛张立刻咳嗽起来：“打牌打牌！” 瘦侯始终没抬眼。

他像根竹竿似的戳在椅子上，灰衬衫空荡荡晃着。李姐伸手想拍他胳膊，瘦侯突然站起来：“老刘，替我抓两把，我去买烟。”

桌上三人看着他晃荡着消失在阳光里，玻璃门晃出刺眼的光晕。

“四条。”老王出牌时手指发抖。

李姐眼睛一亮：“碰！”她伸手去抓牌，袖子带倒了自己的茶杯。趁着老王手忙脚乱擦桌子，那张七万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她袖口。

老刘漫不经心地说：“李金花，你上次欠我的八块……”

“胡了！”李姐突然推倒牌，“清一色，每人十二！”她染着橘色指甲油的手掌摊开在绿绒布上，腕上假玉镯叮当响。

老王数筹码的手停住了：“你这牌……” “咋的？想赖账？”李姐眉毛竖起来，碎发跟着颤动。

她突然又笑起来，胳膊肘碰碰老刘：“哪能牌桌上要钱呢？肯定给你！” 瘦侯推门进来，带进一股热风。老刘厌恶地起身，倒给瘦侯，李姐的注意力立刻转移：“小侯啊，听说你退休金涨了？”

瘦侯吐出烟圈：“该谁出牌？” 打到第四圈，李姐输急了。她鼻尖冒汗，碎花衬衫腋下洇出深色汗渍。“这把不算！”她突然按住跛张要胡的牌，“刚才老王咳嗽干扰我！”

老王终于拍桌子：“李金花！上个月借我一千，前天又说要交水电费借两百，现在连牌钱都要赖？”

麻将室突然安静，电风扇嘎吱转着，4桌麻将都暂停，几个被赖过账的擎等着看玩意儿，毕竟这桌是麻将室的“金四角”，没人愿意打破这个平衡。

李姐嘴唇发抖，假玉镯磕在桌沿上：“谁赖账了？谁看见了？你们三个老光棍合起伙欺负我一个寡妇！” 她猛地站起来，布包带倒了一排筹码。塑料圆片哗啦啦洒了一地，像她突然崩溃的脸：“瘦猴子你装什么清高？你以后甭想再吃到老娘包的饺子！” 瘦侯把最后一张牌扣在桌上：“东风。别蹬鼻子上脸哈！我们老哥仨不陪你玩儿还有人跟你打？拎不清！”

跛张突然笑起来，金牙闪着光：“火气那么大干啥？接着打？三缺一，输家请汽水。” 老王弯腰捡筹码：“规矩得改改，一把牌一把清，不能总赖账，又不是多大钱儿……”

李姐张着嘴，精心描画的五官僵在那里，像一张突然被揉皱的劣质面具，红晕从脖子根急速向上蔓延，最终整张脸涨成了难堪的猪肝色。

她嘴唇翕动了几下，又沉沉地摔进椅子里，方才咄咄逼人的气焰消失无踪。 被施了定身法的几桌人，收回无数道目光，复杂难言。有人夸张地清了清嗓子，有人浅浅嗤笑。片刻，麻将室又恢复了喧闹。